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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契丹、黨項與女真遺裔問題

來源 : ?中華五千年       發(fā)布時間 : 2016-0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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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至十三世紀期間曾先后在北中國建立國家的契丹、黨項和女真族,經過七八百年的歷史變遷,早已不復以單一的民族形態(tài)而存在,但他們的遺裔卻并非毫無蹤跡可尋。本世紀以來,探尋契丹、黨項、女真人遺裔成為民族史研究中的一個值得注意的動向,尤其是自八十年代以后,民族學和歷史學研究者都對此表現出強烈的興趣。這個問題既關系到歷史時期的民族演變與民族融合,同時又涉及到今天的民族識別與民族歸屬,確實值得我們予以深切的關注。


  契丹族所建立的遼朝于公元1125年亡國后,一部分契丹人跟隨耶律大石西遷,在中亞地區(qū)建立了西遼王朝(穆斯林和西方史籍稱之為“哈剌契丹”)。西遼最終滅亡于公元1211年,此后中亞地區(qū)遂納入蒙古帝國的統(tǒng)治范圍。一般認為,在西遼亡國之后,中亞地區(qū)的契丹人可能就逐漸融合于回鶻和蒙古族之中了。

  西遷中亞的契丹人畢竟只是少數,大部分契丹遺民在遼朝亡國后成為金朝的臣民。在女真人建國之初陸續(xù)歸附金朝的契丹人,被編為契丹猛安謀克,他們中的一部分后來南遷中原,到了金代中后期逐漸漢化,及至元代已被視為漢人。[1]這些契丹人雖然早已融入漢族,但今天也不是沒有留下一絲痕跡。陳述先生指出,天津寶坻縣有耶律各莊,至今村人多劉姓,而契丹耶律氏自遼金以來譯漢姓為劉,故耶律各莊劉姓人家的先世當為契丹人。又寶坻縣有達子莊、達子屯、哈喇莊,薊縣有黑家莊、科科莊、野王莊、律家莊,灤縣有野里莊;從地名來看,這些村莊的居民都有可能是契丹人的后裔。[2]

  金朝治下的契丹人多數仍舊生活在長城以北地區(qū),他們大致分為兩個部分:(1)沒有南遷的契丹猛安謀克,主要分布在西京路和北京路境內;(2)沒有編為猛安謀克的那部分契丹人,主要分布在金朝北境和西北邊境,他們仍保持著傳統(tǒng)的游牧生活方式,當時被稱為“乣人”或“乣戶”。本世紀以來民族史學界對契丹遺裔的探索主要包括兩個方向,一是達斡爾族的族源問題,一是云南契丹后裔問題,這兩個問題實際上主要就涉及到金代長城以北的契丹人。

 ?。ㄒ唬┻_斡爾族的族源問題

 達斡爾舊作達呼爾。1952年8月,黑龍江省人民政府應達呼爾人的要求成立了龍江縣達呼爾族自治區(qū),而當時達呼爾人還未被中央政府正式承認為一個單一民族。為了確定達呼爾人的民族成份,1953年8月,中央民族學院派遣由傅樂煥、林耀華等人組成的一個調查組赴黑龍江和內蒙古的達呼爾人居住區(qū)進行民族識別工作,由此引起了關于達呼爾族族源問題的討論。

  有關達呼爾人族源問題的分歧由來已久。達呼爾人追述本族歷史只能上溯到清朝初年,對于更早的歷史是不清楚的。所以自清朝以來對達呼爾人的族屬就有契丹、蒙古、室韋、索倫等各種不同的說法,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契丹后裔說和蒙古分支說。

  契丹后裔說始于乾隆時期,在乾隆欽定的《八旗姓氏通譜》和《遼史語解》中,最早提出“達呼爾”是契丹古八部部落聯盟大賀氏的譯音,此后的清代官書多因襲此說。據說清政府還曾經兩次派員去達呼爾地區(qū)調查其族源問題,第一次是在同治十年(1871年),被調查的達呼爾人自稱是女真后裔,但清廷不肯輕信。于是又在光緒六年(1880年)第二次派人調查,調查結果為契丹后裔。[3]另外日本學者鳥居龍藏也主張達呼爾即契丹大賀氏、達呼爾族即契丹人的后裔,但他除了因循清人發(fā)明的對音之外,并沒有舉出什么新的證據。[4]

  蒙古分支說盛行于民國時期。此說的主要依據是達斡爾語與蒙古語具有很多的相近成分,尤其是《蒙古秘史》中的某些古蒙古語詞匯,雖然在現代蒙古語中業(yè)已消失,但卻在達斡爾語中保留了下來。1930年,達呼爾人阿勒坦噶塔在他所著的《達斡爾蒙古考》一書中,提出達呼爾是塔塔爾部的后裔。此書問世后在達呼爾人中間產生了很大的影響,“達斡爾蒙古”說盛行一時,直到五十年代仍有許多達呼爾人自認是蒙古族。應當說明,“達斡爾蒙古”說的產生是有其特殊的歷史背景的。滿清時期,達呼爾人被編入八旗,稱為“新滿洲”,享有優(yōu)越的政治社會地位。辛亥革命后,他們失去了政治上的依托,在當時“五族共和”的口號下,一些達呼爾知識分子為了依附于一個大族,遂竭力主張蒙古分支說。

  由五十年代的民族識別工作而引起的有關達呼爾族源問題的討論,主要有兩種意見。一種意見以傅樂煥先生為代表,他在為此次民族識別工作撰寫的調查報告《關于達呼爾的民族成份識別問題》一文中,對于達呼爾的族源問題采取了比較慎重的態(tài)度。他認為根據目前掌握的情況,還不能對達呼爾的族源問題下一定論,契丹后裔說和蒙古分支說都缺乏足夠的證據。另一種意見以陳述先生為代表,他先后發(fā)表《關于達呼爾的來源》、[5]《大遼瓦解以后的契丹人》、[6]《試論達斡爾族的族源問題》[7]三文,力主達斡爾族為契丹人后裔。

  綜合陳述先生的意見,大致可以歸納為以下幾點理由:

  (1)達斡爾人關于本族北遷的傳說與契丹人北遷的史實相吻合。有關記載表明,達斡爾人在十七世紀以前居住在黑龍江和精奇里江河谷地帶,清朝初年才南遷到嫩江流域。在達斡爾人中有一種傳說,謂其先人是遼末金初從西剌木倫(潢河)、哈剌木倫(黑河)北遷到黑龍江、精奇里江流域的。而根據元許謙《總管黑軍石抹公行狀》[8]和黃 《沿海上副萬戶石抹公神道碑》[9]的記載,在遼亡以后,曾有一部以迪烈乣人庫烈兒為首的契丹遺民向北遷徙,至今在黑龍江根河以北仍有庫烈兒溫都兒(庫烈兒山)這樣的地名。

 ?。?)達斡爾人名與契丹人名相同。1953年,中央民院調查組在達斡爾地區(qū)聽到這樣一種傳說:過去曾有人見過“遼時帳本”,其中記載的契丹字人名用語與達斡爾人名用語相同;同年呼納盟統(tǒng)戰(zhàn)部提供的材料也有類似說法。[10]另外遼代契丹人名如脫羅華察兒、明里帖木兒等,就正與達斡爾人名相同。

 ?。?)達斡爾語言和歌謠反映了金代契丹人的史實。金代的部分契丹人分布在北境和西北邊境,為金人駐守界壕和邊堡。而達斡爾語中的“烏爾庫”即指邊堡,在區(qū)別氏族地望的時候,往往稱某某“斡爾闊”(烏爾庫),這是因為契丹人為金廷守邊的時候,習慣于用各段邊堡的名稱來區(qū)分彼此的地域和氏族。又達斡爾人敘說本族史事的歌謠云:“邊壕古跡兮,吾汗所遺留;泰州原野兮,吾之牧養(yǎng)場?!盵11] 歌中所唱的邊壕,就是指金朝的界壕。

  (4)達斡爾的族稱可能源自契丹世居之地的塔兀兒河。陳述先生認為,清人提出的達呼爾即契丹大賀氏的對音的說法并沒有什么根據;遼金時的泰州是契丹人的聚居之地,遼代泰州境內有達魯河,元朝稱討浯兒河(塔兀兒河),達斡爾的族稱可能即源于此。

 ?。?)達斡爾族的風俗習慣與契丹人有許多相同之處。如達斡爾人的服色、燒飯、骨卜、求雨儀式、打毬、角觝、吹布楞、穿冰鉤魚等等習俗,都可以從契丹人的習俗中找到根據。

  近幾十年來,陳述先生的上述觀點得到了比較廣泛的響應,七十年代以后,一些中外學者試圖以達斡爾語對契丹語言文字的因襲成分來進一步證實這兩個民族之間的淵源關系。匈牙利蒙古學家卡拉·捷爾吉指出,契丹人稱鐵為“曷術”,在今天中國北方各民族的語言中,只有達斡爾語的“鐵”字才保留了這個讀音。[12]沈匯先生認為,達斡爾語與契丹語之間可能有比蒙古語更為接近的親緣關系。他舉出一個例子說:遼代契丹人耶律白,字習撚,“習撚”一詞仍保留在今天的達斡爾語中,意為孝服;“這個例子使我們感覺興趣的,不是僥幸發(fā)現一個被遺忘的契丹語詞,而是這個詞能使我們從語言、風俗文化的歷史中將達斡爾族與其先民契丹人聯系起來”。[13]劉鳳翥教授在將11個契丹小字的音義與達斡爾語進行比較研究之后指出,達斡爾語對于契丹語肯定存在因襲關系,并稱“語言的因襲必包含著民族成分的繼承”。[14]

  不過,直到今天為止,還不能說達斡爾族為契丹苗裔的觀點已經成為一種學術定論,在八十年代中期出版的民族問題五種叢書中,就依然是兩種觀點并存:《達斡爾族社會歷史調查》不主一說,認為這仍是一個有待研究的問題;[15]而《達斡爾族簡史》則持契丹遺裔說。[16]近年仍有人撰文就這個問題進行爭論,但論戰(zhàn)雙方提供的論據均沒有超出傅樂煥和陳述先生所論述的范圍。[17]

  由于歷史記載的缺乏,目前對達斡爾族族源的推測只能主要依賴于歷史傳說,自然很難得出一個確信無疑的結論。持契丹遺裔說者雖然指出達斡爾人在語言、民俗等方面與契丹人有不少相同之處,但我們知道,在歷史上東胡系的各個民族之間都可以找到一些彼此間的共同點。要想徹底弄清達斡爾族的族源問題,應該寄希望于新的文獻和考古材料的發(fā)現對達斡爾人十七世紀以前的歷史空白的填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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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南契丹后裔雖已不是什么新的發(fā)現,但直到近年才有人對此進行系統(tǒng)的調查和研究,并由此引起學術界的廣泛關注。

  1950年,云南潞西縣勐板土司蔣家杰曾向云南民委反映滇西契丹后裔的情況,但未受到重視。1956年,陳述先生根據中央民院研究部蔣家驊(蔣家杰胞弟)提供的線索,在《大遼瓦解以后的契丹人》一文中指出:“現在云南龍陵有一部分蔣姓,根據他們的家譜記載,先世耶律氏,顯然是從軍著籍云南的?!笨上н@個信息也未能引起史學界的注意。三十多年后,由內蒙古社科院民族研究所的達斡爾族學者孟志東(莫日根迪)和云南民族學研究者楊毓驤等人組成的一個聯合調查組,于1990至1992年先后兩次深入滇西地區(qū),對云南契丹后裔進行了全面系統(tǒng)的調查和研究,取得數十萬字包括族譜、碑刻在內的各種資料,孟志東的《云南契丹后裔研究》一書,[18]就是上述調查工作的一個總結性報告。另外,在此期間,內蒙古大學蒙古語文研究所陳乃雄教授曾專程赴云南施甸對契丹后裔的語言及有關契丹小字的石刻材料進行考察,中國科學院遺傳研究所和云南省計劃生育科學技術研究所的幾位學者檢驗了施甸縣契丹后裔的遺傳基因,黑龍江省文物考古工作者干志耿、葉啟曉也曾前往滇西進行契丹后裔的民族歷史調查。我們今天能夠對云南契丹后裔的情況有比較深入的了解,首先應該感謝他們所做出的巨大努力。

  孟志東等人的調查結果表明,目前云南契丹后裔約有15萬人,主要分布在保山、臨滄地區(qū)和德宏、大理、西雙版納等州,其中保山地區(qū)施甸縣是契丹后裔最集中的聚居地。他們今天自報的民族很不一致,計有漢、布朗、彝、佤、德昂、基諾、傣、景頗等八個民族,同時他們一般又自稱為“本人”或“本族”(意即本地土著民族)。

  關于云南契丹后裔的來源,是首先需要做出解釋的一個問題。根據《元史》卷一四九《耶律禿花傳》、卷一五○《耶律阿海傳》和《矩庵集》卷九《耶律濮國威愍公墓志銘》的記載,元世祖至元間,管軍萬戶耶律忙古帶率領一支契丹軍隊遠征云南,后遷大理金齒等處宣慰使都元帥,長期駐守于云南。目前人們一致認為,今天滇西的契丹后裔便是這支契丹軍隊落籍云南的結果。

  近年來對云南契丹后裔從各個角度進行的綜合考察,基本上證實了其族源的真實性。調查者們主要提供了以下三個方面的證據。

 ?。?)族譜資料等

  云南契丹后裔保存著豐富的族譜資料,其中如《勐板蔣氏家譜》即明確記載他們的先世是契丹耶律氏。明代所修《施甸長官司族譜》,卷首有一幅青牛白馬圖,[19]并附詩一首,詩曰:“遼之先祖始炎帝,審吉契丹大遼皇;白馬土河乘男到,青牛潢河駕女來。一世先祖木葉山,八部后代徙潢河;南征欽授位金馬,北戰(zhàn)皇封云朝臣。姓奉堂前名作姓,耶律始祖阿保機;金齒宣撫撫政史,石甸(即施甸)世襲長官司?!边@首詩明確敘述了施甸土司的族源以及他們與耶律忙古帶的關系。

  據族譜記載,大概在元明之際,云南契丹后裔改耶律為阿氏,據說是取自遼太祖阿保機名字的第一個字;后又先后改為莽氏、蔣氏。今天的滇西契丹后裔主要冠以阿、莽、蔣、楊、李、趙、郭、何、茶等姓氏。為了與其他民族相區(qū)別,他們以“阿莽蔣”、“阿莽楊”、“阿莽李”等等相稱。座落在施甸縣由旺鎮(zhèn)木瓜榔村的蔣家宗祠,建于光緒年間,祠堂正門刻有一副楹聯,上聯為“耶律庭前千株樹”,下聯為“莽蔣祠內一堂春”。在一些蔣姓契丹后裔家中供設的祖宗牌位,均貼有“耶律庭前千株茂、阿莽蔣氏一堂春”的對聯。這表明他們對契丹具有較強的民族認同感。

  清末以迄民國,滇西地區(qū)存在契丹遺裔至少在當地似乎已是公認的事實??箲?zhàn)期間,第11集團軍某師長為龍陵蔣氏祠堂題寫過一副楹聯,上聯是“溯族源出自古代契丹”,下聯是“考姓氏卻為耶律后裔”。又當時在云南省府供職的蔣宗旦,在視察龍陵時應邀題聯,上聯為“契丹古族漢化久”,下聯為“豈知遺裔此間多”。[20]

  (2)語言

  孟志東、陳乃雄兩位學者試圖將云南契丹后裔的語言(本語)與被認為源出契丹的達斡爾族的語言以及蒙古語進行比較研究,以證實其中的契丹語遺存。孟志東在這方面獨具優(yōu)勢,因為他是達斡爾族人,同時又懂蒙語。他的研究結果表明,雖然生活在壩區(qū)的本人語言漢化程度較高,但生活在山區(qū)的本人,其基本詞匯與達斡爾語和蒙古語有某些相近成分。陳乃雄教授也得出了類似的結論,根據他對1326個山區(qū)本語語詞的分析結果,發(fā)現其中有一百多個詞似乎與達斡爾語和蒙古語之間存在著某種關聯。[21]不過這里有一個問題,孟志東自己也承認,本語中與達斡爾語和蒙古語相似的那些詞,一般也與布朗語相似,而布朗族是與云南契丹后裔長期雜居的一個主要民族,所以對這個問題的結論不可造次。與陳乃雄教授同赴施甸進行契丹后裔語言文字調查的蒙古族學者那順烏日圖提出了一個值得重視的意見,他認為對本語的比較研究還需要更加廣泛和深入,所謂廣泛,是指不僅把它同蒙古語族語言進行比較,還應同阿爾泰語系的其它語言進行比較,同當地各民族語言如布朗語、佤語、德昂語甚至當地漢語土語進行比較;所謂深入,就是不僅要對詞匯進行比較,還應對有關各語言的語音、語法系統(tǒng)進行比較。[22]

(3)文字

  1990至1992年,云南契丹后裔調查組從施甸等地明清時代的碑刻中發(fā)現了21個契丹小字,其中時間最晚的一方墓石立于清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孟志東和楊毓驤分別對這些契丹小字做了考釋。[23]聞訊前往考察的契丹小字研究專家陳乃雄教授認定這一發(fā)現是完全可靠的,并將施甸縣長官司發(fā)現的阿蘇魯墓石上的兩個契丹小字“穴”釋讀為“太守”或“有司”,正與阿蘇魯曾任長官司正長官的經歷相吻合。[24]其后另一位契丹小字研究專家劉鳳翥教授在為《云南契丹后裔研究》一書所作的序中也對這些契丹小字予以充分的肯定。過去人們普遍認為契丹小字的使用下限是在西遼,而出土的契丹小字碑刻時間最晚者為金代中期,出土地點則僅限于內蒙古、遼寧、河北等北方省區(qū),所以此次在云南發(fā)現晚至十九世紀中葉的契丹小字,確實令研究者們興奮不已,被認為是一個重大的發(fā)現。

  此外還值得一提的是,為了用人類遺傳學的手段探索本人的族源,1994年1月,中國科學院遺傳研究所郝露萍等三位學者會同云南省計劃生育科學技術研究所的研究人員,調查了施甸縣木老元鄉(xiāng)哈寨村104名本人的四個紅細胞血型系統(tǒng)分布,并將其基因頻率與九個南方少數民族及包括達斡爾族在內的八個北方人群進行遺傳距離和聚類分析。結果表明,“本人”與幾個南方少數民族遺傳距離較近,并最先聚合,而與幾個北方少數民族及黑龍江漢族的遺傳距離較遠。但郝露萍等人認為,這個結果并不能否定本人源出于契丹,因為本人之間歷來互不通婚,而只與當地其他民族婚媾,所以他們的契丹血統(tǒng)勢必已經變得十分微弱。[25]這個解釋是合乎情理的。由此我們可以斷言,今天的云南契丹后裔從血統(tǒng)上來說早已不是一個單一的民族,早已被南方民族所同化,有人說他們的體形還保留著北方民族的特征,與當地民族有顯著區(qū)別等等,[26]大概是一種想當然的說法吧。

  綜觀上述調查研究結果,我覺得有兩個問題需要指出。

  第一,施甸等地發(fā)現的契丹小字,被認為是確定云南契丹后裔族屬的最有力證據,但實際上它卻是最成問題的。據我初步研究的結果,這所謂的21個契丹小字,恐怕沒有一個能夠成立。

  這些“契丹小字”最初是這樣被發(fā)現的:調查者們將他們取得的碑銘拓片上凡是不認識或不理解的字都拿去與《契丹小字研究》[27]所列出的原字相對照,只要能夠找到相似的字形,即被認定為契丹小字,然后對其字義加以附會解說。在已認定的21個“契丹小字”之外,還有3個不認識的字,因為在《契丹小字研究》一書中找不到相似的字形,才未作結論,但懷疑它們也是契丹小字。[28]

  這21個“契丹小字”之所以被誤認,大致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屬于堪輿家言,因今人不理解而誤認為契丹小字。如孟志東編號為①、②的“穴”,見于阿蘇魯墓石,石上共刻有以下三行文字:[29]

   甲山庚向穴

皇清待贈 孝友和平 阿蘇魯千秋之 墓基

一世祖諱

道光癸卯年十二月初四 日蔣姓子孫重修

  左側第一行小字“甲山庚向穴”是用于標記此墓的形勢格局的,龍(即山)、向、穴、砂、水是堪輿家所謂的地理五要素,穴指土中氣脈凝聚處,“”是一個符號,用以表示此穴的形態(tài)。如果說“穴”是代表阿蘇魯官銜的契丹小字,怎么會附在“甲山庚向”之后呢?又如編號為③、④的“丙—”,見于施甸縣長官司的一段殘碑,左側第一行為“卯龍入首甲山庚向丙— ”(以下殘缺),這也是一句典型的堪輿家言,全句當為“卯龍入首甲山庚向丙□分金”(“丙”字后面應該是十二地支中的某一個字,而“—”則顯然是一個殘字),山、向只能表明大的方位,墓穴的具體朝向要用堪輿家的羅盤來確定,羅盤上的準確定位稱為“分金”。《云南契丹后裔研究》附錄的《蔣德昌墓志》中就有“用丁山癸向丙午分金名焉”這樣的話。據我看來,在21個“契丹小字”中,大部分都與堪輿有關。

  另外一種情況是因為不認識碑刻中的異體字而誤認為契丹小字。如編號為⑧的“凢”,見于《保阿墓志》:“今合族公議,凢在族黨嫡孫,悉皆后裔?!蔽闹械摹皠F”即“凡”字的異體,梅膺祚《字匯》幾部:“凡,俗作凢?!庇秩缇幪枮棰薜摹?”,見于《蔣德昌墓志》:“蒼龍入海,金羊 癸甲之靈。”“ ”即“收”字,此乃碑版中常見的異體字。這句話也是堪輿家言,清尹有本注《催官篇》卷四云:“右旋龍必自艮丑癸子壬亥逆行,俱屬癸水,生卯旺亥庫未,此金羊收癸甲之靈也?!盵30]

總之,云南發(fā)現的所謂契丹小字均屬誤解。試想,在契丹文字已經消亡六七百年之后的十九世紀,在通篇用漢字寫成的碑文中,怎么會夾雜一兩個契丹字呢?這實在可以說是異想天開了。我準備在另外一篇文章中專門討論這個問題,在此只舉例說明如上。

  第二,孟志東在《云南契丹后裔研究》一書中對云南契丹后裔的世系做了詳細考證,將阿莽蔣一支的世系追溯至東丹王耶律倍和遼太祖耶律阿保機,這里面存在著不少紕漏。

  根據現存的族譜和碑刻資料來看,阿莽蔣的譜系只能上溯到元末明初的阿蘇魯,而《元史》記載的忙古帶后裔又只到其子火你赤為止,作者將阿蘇魯推定為火你赤之孫,即缺乏可信的依據。又據《元史》記載,忙古帶曾祖耶律禿花金末降于蒙古,禿花父脫迭兒仕金為尚書奏事官,祖撒八兒為金桓州尹,而《遼史》、《金史》中有一位遼末曾使金議和的契丹人突迭,于是作者便毫無根據地認為禿花父脫迭兒就是突迭。試想,遼末金初的突迭怎么可能會是金末元初的禿花之父?更使人不解的是,遼金文獻中對突迭的身世本無任何記載,而作者卻無端地認定他是阿撒之子。讓我們看看作者的推理過程:《金史·太宗紀》有這樣一條記載:“天會九年,……和州回鶻執(zhí)耶律大石之黨撒八、迪里、突迭來獻?!弊髡邠送普撜f,這里提到的撒八就是脫迭兒之父撒八兒,因為撒八、突迭既然同隨耶律大石北走,必是父子;其次,撒八亦即耶律淳之子阿撒(奇怪的是,撒八和阿撒這兩個人名怎么能劃等號?),理由是耶律淳擅立遭到天祚帝斥責,故其子、孫隨大石北走順理成章。這段考證煞費周章,其目的無非是為了和阿撒之父、遼宗室耶律淳拉上關系。這樣的考證不禁令人感到驚訝。

  盡管從本人的血統(tǒng)中找不到與北方民族之間的親緣關系,盡管可以肯定在云南發(fā)現的契丹小字純屬誤解,盡管對阿莽蔣的世系考證不可信據,但我并不否認這樣一個基本事實:在今天的云南確實生活著一部分契丹人的后裔,他們的祖先是元朝南征的一支契丹軍隊。

公元1227年,蒙古滅西夏,黨項人遂成為蒙、元屬民,系色目人之一種。蒙古語譯黨項為唐兀(《元朝秘史》譯作唐兀惕或唐忽惕),故元代以唐兀氏指稱黨項人及其所建立的西夏。因西夏領土主要在黃河以西,漢文文獻稱之為河西,自蒙古語轉譯,又作合申,故拉施特《史集》謂“蒙古人稱做合申的唐兀惕地區(qū)”。但元人所說的河西人是泛指所有的西夏遺民,不專指黨項族,故河西又有“蕃河西”和“漢河西”之別,《新元史》卷二九《氏族表》(下)曰:“其俗以舊羌為‘蕃河西’,陷沒人為‘漢河西’?!庇械膶W者認為,在西夏統(tǒng)治的近二百年間,已經形成了一個新的民族共同體,元代用“唐兀人”、“河西人”、“西夏人”來指稱這個民族共同體,而“黨項”之名卻再也不見于載籍。[31]我不能同意這種說法。黨項一名之所以絕跡,不過是因為蒙古人已將黨項改稱為唐兀罷了,唐兀和河西雖然都可以用來指稱西夏,但在指西夏遺民時,唐兀人與河西人、西夏人還是有所區(qū)別的。由于黨項族的族稱在各個歷史時期頗有歧異,為了行文的統(tǒng)一,本文仍采用其初始名稱黨項,以黨項遺民來指元代的唐兀人,以黨項遺裔來指元以后的黨項人后裔。
西夏亡國后,黨項人失去了其共同生活的地域,不得不與其他民族間錯雜居,從而漸漸為漢、藏、蒙古等族所同化。本世紀以來,學者們對西夏亡國后的黨項遺裔進行了多方面的探索,從中可以看到這個民族是怎樣經歷民族融合而最終走向消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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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元時期,在西夏故地仍生活著大批黨項遺民,元代曾多次從河西隴右簽征為數可觀的黨項兵士,元朝的宿衛(wèi)軍和鎮(zhèn)戍軍中都有專由黨項人組成的“唐兀軍”。1976年,社科院民族研究所的白濱、史金波在甘肅酒泉發(fā)現一通漢文、回鶻文合璧的《大元肅州路也可達魯花赤世襲之碑》,他們的研究結論是:此碑完整記錄了一個唐兀家族自西夏亡國至元朝末年的130多年間,歷六世十三人的世系及其職官世襲情況,從中可以了解元代西夏故地黨項遺民的活動。這個家族從西夏亡國后第二代起就不再用黨項人的姓名,而改用蒙古人習用的名字,這反映了在特定的政治和社會背景下,西夏故地黨項遺民的一種蒙古化趨勢。元代以后,河西隴右的黨項人就再也沒有消息了。白濱、史金波認為,現今分布在甘肅河西走廊中部、祁連山北麓一帶的裕固族,可能是包含著黨項、回鶻、蒙古血統(tǒng)的一個新的人們共同體。[32]

  1983年,湯開建發(fā)表《〈大元肅州路也可達魯花赤世襲之碑〉補釋》一文,對此碑內容提出了新的解釋,認為此碑的碑主應是由夏入元的沙陀貴族之后。[33]從湯文提供的史料根據來看,應該承認他的這一結論是很有說服力的。

  另外有學者指出,在甘肅南部的迭部地區(qū),至今居住著一個語言和風俗習慣與周邊各族都不相同的民族,故懷疑他們是黨項遺裔或鮮卑吐谷渾的原始居民。[34]但這一推測似乎并沒有什么太多的依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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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世紀二十年代,英國人伍爾芬敦(S.N.Walfenden)曾赴西康地區(qū)進行實地調查,根據當地部分居民的語言特征,認為他們有可能是西夏亡國后南徙川康的黨項人的后裔。[35] 1944年,四川大學鄧少琴先生應西康省通志館之邀,對西康地區(qū)進行歷史考察。他從木雅一帶居民口中聽到了關于“西吳甲爾布”(即西吳王,“甲爾布”乃藏語“王”之意)的傳說,說是西吳王曾為北方漢地之王,所居之地曰“木雅”,后來南遷此地建立新邦,遂亦稱此地為木雅。鄧少琴先生根據這一線索,以當地遺跡和歷史文獻相印證,寫成《西康木雅鄉(xiāng)西吳王考》一書。[36]他認為西吳就是西夏的對音,[37]西吳王(即西夏王)是西夏皇族亡國之后南來此地建立的一個邊裔小政權,并將它與遼亡后耶律大石所締造的西遼相提并論。他還指出,藏語的“木雅”一詞源自宋元時代漢文文獻中的“木納”、“母納”、“密納克”等,原是指西夏國都興慶府地,黨項遺民南來后把這個名稱帶到了川康地區(qū)。自此以后,人們始知木雅人是黨項人后裔。

  1980年,寧夏學者李范文深入四川木雅地區(qū),對生活在那里的黨項遺裔進行了較為系統(tǒng)的調查。通過調查并參照漢藏文獻記載,他認為木雅人是西夏亡國后南遷的黨項遺民和當地的黨項原始居民弭藥人相互融合而形成的。木雅人自稱“博巴”,意為藏人,但藏人不承認他們?yōu)椴刈?,稱他們?yōu)椤澳狙虐汀?,意即木雅人。今天木雅人的總數約有一萬多。木雅人有自己的語言,他們一般在外講藏語,在家講木雅語。另外在這次調查中還發(fā)現,甘孜藏族自治州道孚縣土著居民的語言與藏語差異較大,與木雅語也有所不同,而與西夏語十分接近,因此李范文認為道孚人不是藏族,很可能是未曾北徙的黨項原始居民弭藥人的后裔。[38]

  需要說明的是,木雅并非一個非常明確的區(qū)域概念,在國內出版的任何地圖上都找不到木雅這個地名,它的范圍大小在各個歷史時期是很不一樣的,被人們普遍認為是西吳王時代遺物的八角碉,遍布于康南及大小金川流域,可見西吳王時代的領域遠比今天要大得多。今日四川木雅人的分布范圍,大致是甘孜藏族自治州道孚縣尼措寺以南,木里藏族自治縣的麥地龍以北,康定縣折多山以西,雅礱江以東的地帶,有木雅上鄉(xiāng)和木雅下鄉(xiāng)之分。[39]

  迄今為止,我們對木雅人,尤其是對木雅人歷史的了解還很有限,可以說木雅人的謎底至今尚未揭開,比如關于西吳王的推測就主要是建立在傳說之上的。木雅人被藏族同化的過程也是黨項族走向消亡的重要環(huán)節(jié)之一,這個問題還有很大的研究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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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安徽黨項遺裔的探索主要是圍繞著余闕及其后裔展開的調查。余闕為元朝唐兀人,先世居武威,其父沙剌臧卜因在廬州(今安徽省合肥市)做官,遂定居于廬州。余闕以科舉出身,元末為安慶守帥,城破死節(jié),由此名聲顯于后世。

  1981年,史金波和吳峰云根據從地方志里獲得的線索,同赴安徽調查余氏后裔。根據他們的調查結果,并參證訪得的兩部《余氏宗譜》,弄清了自元末余闕至今已延續(xù)二十七世的傳承關系。調查結果表明,在安徽合肥和安慶等地共有余氏后裔約5000馀人,他們今天都已徹底漢化,只有少數有文化的老者才知道自己是黨項人的后裔。[40]這一調查結果為研究入居內地的黨項人與漢民族融合演變的歷史提供了典型的例證。

  1984年,馬明達發(fā)表《也談安徽的西夏后裔》一文,[41]指出元代移居安徽的黨項人遠不止余闕一族,黨項名將昂吉兒自元初即統(tǒng)領一支唐兀軍駐守廬州,后子孫世襲其職,整個元代,廬州的鎮(zhèn)戍軍皆由黨項人組成,余闕家族定居廬州當與此背景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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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元代文獻來看,當時移居河南的黨項遺民數量相當可觀。1985年,任崇岳、穆朝慶根據河南省濮陽市城東柳屯鄉(xiāng)楊十八郎村發(fā)現的《大元贈敦武校尉軍民萬戶府百夫長唐兀公碑銘》所提供的線索,前往濮陽考察黨項后裔,以他們查訪到的楊氏族譜及記載楊氏事跡的《述善集》等資料與碑銘相印證,得知現今居住在濮陽市柳屯鄉(xiāng)十馀個自然村里的3500多位楊姓居民均為黨項遺裔。楊氏的先祖唐兀臺世居西涼州(今甘肅省武威市),西夏末年歸附蒙古,從軍征戰(zhàn)多年,后其子閭馬定居濮陽,易姓楊氏,至今已傳二十八世。[42]楊氏子孫雖然聚族而居,但因長期生活在中原地區(qū),其語言文字、生活習俗已與漢族毫無二致,他們今天申報的民族均是漢族,但私下卻自稱為蒙古族,我想或許他們的先人在元朝時曾經冒稱過蒙古人吧。

  

  此外,近年任崇岳又根據元吳澄《吳文正公集》卷三三《故浚州達魯花赤追封魏郡伯墓銘》和1974年在河南??h出土的《中義大夫漢陽府墓志》的記載,推斷在今天的??h應該有一支黨項人后裔,但從??h的鄉(xiāng)土資料中卻找不到任何痕跡,估計他們也已經徹底漢化了。[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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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2年,在河北保定韓莊出土兩座明代西夏文石刻經幢。七十年代,西夏史研究者對經幢上的西夏文進行了解讀,得知它是一批黨項人的后裔于明弘治十五年(1502年)為興善寺亡僧而立的勝相幢,兩幢上共刻有八十多個黨項人姓名。[44]過去人們一般認為西夏文的使用下限是元末,完成于至正五年(1345年)的居庸關過街塔洞壁的西夏文石刻被認為是現存最晚的西夏文資料。三十年代初,陳寅恪先生在柏林國家圖書館見到該館所藏據稱為明萬歷寫本的藏文甘珠爾,上面偶有西夏文字,因而推測當時“或尚有能通解其文字的人”。[45]保定韓莊出土的西夏文經幢,證明遲至明代中葉,還有黨項人的后裔在河北境內聚族而居,并且仍在繼續(xù)使用他們本民族的語言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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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夏亡國時,末帝李睍為蒙古軍所殺,此后便再也沒有關于西夏皇族的任何消息。1995年,原青海河湟地區(qū)李土司的后人李培業(yè),根據他所保存的從乾隆到民國間的十部族譜資料,提出李土司是西夏皇室的直系后裔,并稱居住在今河湟地區(qū)的李氏后裔人口達十馀萬之眾。[46]這一說法已經得到某些西夏史專家的首肯,認為它揭開了西夏皇族失蹤之謎。

  在對這個問題略作考究之后,我覺得上述結論是很值得懷疑的。首先,所謂河湟地區(qū)的十馀萬李氏后裔,當是指原屬李土司統(tǒng)轄的土族人(1982年的統(tǒng)計數字為15萬馀人),土族的族源,現在人們一般認為是出自鮮卑支系吐谷渾,與黨項毫無關系。[47]不過,土司的族屬和土族的族源是兩碼事,關于李土司的來源,自明代以來就有沙陀李氏和黨項李氏兩種不同說法,現存最早的《李氏家譜》[48]即稱為沙陀李氏之裔,后來有的族譜則干脆將這兩種說法揉合到一起:在沙陀李氏建立的后唐亡國之后,續(xù)以黨項李氏,在西夏末帝李睍之后,續(xù)以李土司之始祖李賞哥。我認為李土司出自沙陀李氏的記載應該是比較可信的,唐末曾有一部分沙陀人遷居河西,在西夏統(tǒng)治時期,他們享有很高的政治地位,當時人們稱他們?yōu)椤靶±睢保耙詣e于西夏國姓”。[49]后人可能因為他們是西夏遺民,就誤認為是黨項皇族李氏,而將李賞哥附會為西夏末帝李睍之子,其實并沒有什么可靠的證據。這個問題頗為復雜,容另文討論。

以上所述黨項遺裔問題,有的尚未得到證實,即使是可以確認為黨項遺裔者,也大都已被其它民族徹底同化了,以至于我們今天只能通過族譜資料去識別他們。只有木雅人算是一個例外,由于他們所處的環(huán)境較為封閉,其民族特征至今尚未完全泯滅(比如語言)。對于研究民族演變和民族融合的過程來說,木雅人具有它特殊的價值,應該成為西夏史研究者今后的主要致力方向之一。


金朝亡國之后的女真人大致分為兩個部分,一部分是金朝時留居金源故地的女真人,到了元朝,他們被分別稱作女直、水達達、吾者、乞列迷、骨嵬等,居住在松花江流域、黑龍江下游和烏蘇里江流域地區(qū),后來發(fā)展成為滿族;[50]另一部分是金朝時南遷中原的女真人,自金代中葉以后,他們漢化程度逐漸加深,至元朝時已不再被視為女真人,而概以“漢人”稱之。本文所談的女真遺裔主要就出自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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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愛近年的調查結果證實,至今在北京還居住著一支金朝皇族后裔。他們的始祖完顏守祥,與金哀宗完顏守緒為兄弟行,據說出自金世宗庶子。[51]根據傳世的《長白佛滿洲完顏氏東歸本支統(tǒng)系表》來判斷,其始祖完顏守祥大概是在金朝亡國后從南京開封東歸金源故地的,至其十四世孫魯克素時遷居長白山下,后金建國之初即歸附努爾哈赤,后隨清軍入關,遂定居于北京。

  完顏氏因系金朝皇族后裔,故在滿清一朝受到特殊優(yōu)遇,被列入上三旗。乾隆時編纂《八旗滿洲氏族通譜》,“完顏氏本列二十八卷,奉高宗特旨,用虞賓義,列為第一”。[52]這表明了清王朝對其皇族后裔身份的確認。完顏氏在清代宗枝繁盛,在北京安定門內交道口北之北兵馬司胡同有其宗祠舊址。今天的北京完顏氏都已改姓王氏或汪氏,第二十五世孫王佐賢現為北京市宣武區(qū)政協(xié)委員。[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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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山西省安邑縣房子村和三家莊村,至今聚居著一批仝姓的女真遺裔,他們保存的《仝氏家譜》修于清乾隆年間,后于民國十六年(1927年)重修,重修譜序云:“仝氏之先,出自大金夾谷氏,嗣遭元滅,遂易今姓。元初有諱慶成者,為本邑令,因家焉?!盵54]夾谷氏是女真望姓之一,《金史》附《國語解》云:“夾谷曰仝。”說明早在金朝夾谷氏就以“仝”作為其漢姓了,又元雜劇《虎頭牌》謂“夾谷氏姓佟”、《金安壽》稱夾谷為童,字雖有異而音皆相同。由此皆可證明《仝氏家譜》的記述是言之有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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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安徽肥東縣的十二個鄉(xiāng)中,居住著一支完顏氏的女真遺裔,目前約有2000來人。據《完顏氏家譜》記載,金朝亡國后,有一支完顏氏的女真人流落到云內州(今山西省大同市),為避免蒙古人的民族歧視,他們改完顏氏為完氏。元末,這支女真人的首領完(顏)佩投身朱元璋麾下,位至將軍,洪武初年,奉命屯田廬州,從此便定居于肥東。1983年,肥東縣人民政府根據這些女真遺裔提出的要求,同意他們恢復完顏氏,并將其民族成份改為滿族。[55]不過肥東的女真遺裔雖然是完顏氏,卻未必就出自金朝皇族,因為金代的完顏氏有宗室完顏、同姓完顏、異姓完顏之分,而肥東完顏氏的淵源并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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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南的女真遺裔主要有兩支,一支在鹿邑縣,一支在唐河縣。

  鹿邑的女真遺裔居住在馬鋪、老莊、太清、賈灘、楊湖口等五鄉(xiāng)九村,共750馀戶,近3000人。另外,汝州市完顏莊、許昌縣完門村尚有200馀人,是從鹿邑遷入的。鹿邑女真遺裔本為完顏氏,后改姓完氏,據《完氏宗譜》記載,他們是明朝萬歷年間從安徽肥東遷徙而來的。如今他們也已恢復完顏氏,但還未被正式批準改為滿族成份。

  據山西安邑縣《仝氏家譜》說,安邑仝氏有移居河南者。如今居住在河南南陽地區(qū)唐河縣城郊鄉(xiāng)兩個村子中的數百名仝姓女真后裔,估計就來自安邑,但不清楚他們是何時由晉入豫的。[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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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甘肅省平涼、涇川一帶也有一支女真完顏氏,目前大約有2000人左右,當地還有一些以完顏命名的村莊,如完顏村、完顏洼等。在涇川縣完顏高正家中,保存著一幅長2.4米、寬2米的完顏氏宗譜圖,系由五幅粗黃布縫合而成,上面有金太祖至末帝完顏承麟十代君主的世系和圖像,有人猜測它是金代末年的遺物,并據此推論說這支完顏氏很可能是宗室完顏之后。[57]但我覺得要下這種結論恐怕還需要提供更多的證據才行。

  金代的女真人比起遼代的契丹人和西夏的黨項人來,其漢化程度要深入得多,因此今天的女真遺裔自然不可能遺留任何本民族的特征,只有在滿族的語言和風俗習慣中還可以看到對女真族的某些繼承。

(原載《大陸雜志》96卷第6期,1998年6月15日)

[1]《輟耕錄》卷一“氏族”條所列漢人八種,其中之一即為契丹。

[2]陳述:《大遼瓦解以后的契丹人》,載中央民族學院研究部編《中國民族問題研究集刊》第5輯,1956年。

[3]傅樂煥:《關于達呼爾族的民族成份識別問題》,載中央民族學院研究部編《中國民族問題研究集刊》第1輯,1955年。

[4]鳥居龍藏:《東北亞洲搜訪記》,湯爾和譯,商務印書館,1925年。

[5]《中國民族問題研究集刊》第1輯,1955年。

[6]《中國民族問題研究集刊》第5輯,1956年。

[7]《民族研究》1959年第8期。

[8]《許白云集》卷二。

[9]《金華文集》卷二七。

[10]上述情況由傅樂煥《關于達呼爾族的民族成份識別問題》一文首先披露,但作者認為這一傳說不可信據。

[11]孟定恭:《布特哈志略》,《遼海叢書》本。

[12]《論契丹人的兩種文字體系》,原載《第三屆國際蒙古學者大會論文集》第2卷,烏蘭巴托,1977年;陳乃雄譯文,載《蒙古學資料與情報》1985年第1期。

[13]《論契丹小字的創(chuàng)制與解讀——兼論達斡爾族的族源》,《中央民族學院學報》1980年第4期。

[14]《從契丹小字解讀探達斡爾為東胡之裔》,《黑龍江文物叢刊》1982年第1期。

[15]珠榮嘎、滿都爾圖主編:《達斡爾族社會歷史調查》,內蒙古人民出版社,1985年。

[16]孟志東等:《達斡爾族簡史》,內蒙古人民出版社,1986年。

[17]近年討論達斡爾族族源問題的論著,不主一說者以巴達榮嗄《對達斡爾族稱及族源問題的看法》(《內蒙古社會科學》1993年第2期)、郭慶《淺議達斡爾族族源問題》(《中央民族大學學報》1995年第1期)為代表,力主契丹后裔說者以歐南·烏珠爾《關于達斡爾族族稱及族源問題》一文(《內蒙古社會科學》1995年第3期)為代表。

[18]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5年。以下凡引自此書的材料不再一一出注。

[19]“青牛白馬”是有關契丹族早期歷史的一個古老傳說,《遼史》卷三七《地理志》(一)云:“相傳有神人乘白馬,自馬盂山浮土河而東,有天女駕青牛車由平地松林泛潢河而下。至木葉山,二水合流,相遇為配偶,生八子。其后族屬漸盛,分為八部。每行軍及春秋時祭,必用白馬青牛,示不忘本云。”

[20]楊毓驤:《云南契丹后裔考說》,《思想戰(zhàn)線》1994年第2期。

[21]陳乃雄:《本話中的阿爾泰語言成分遺存》,《中國語言學報》第6期,商務印書館,1995年。

[22]那順烏日圖:《施甸“本人”語言否定副詞“i”》,《內蒙古社會科學》1992年第3期。

[23]孟志東:《云南契丹后裔調查報告》,云南保山鉛印本,1992年8月;又見《云南契丹后裔研究》第6章。楊毓驤:《云南契丹小字的遺存與釋義》,《內蒙古大學學報》1993年第4期。

[24]陳乃雄:《本話中的阿爾泰語言成分遺存》,《中國語言學報》第6期,商務印書館,1995年。

[25]郝露萍等:《云南“本人”的紅細胞血型分布及其與契丹人血緣關系的探討》,《人類學學報》第14卷第3期,1995年。

[26]葉啟曉、干志耿:《滇西契丹遺人與耶律倍之裔》,《北方文物》1995年第4期。

[27]清格爾泰等:《契丹小字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年。

[28]參見孟志東《云南契丹后裔研究》第145頁及前揭楊毓驤《云南契丹小字的遺存與釋義》一文。

[29]此據《云南契丹后裔研究》所附拓本。

[30]《四秘全書十二種》本。

[31]馬明達:《也談安徽的西夏后裔》,《寧夏社會科學》1984年第4期。

[32]《〈大元肅州路也可達魯花赤世襲之碑〉考釋——論元代黨項人在河西的活動》,《民族研究》1979年第1期。

[33]《中國史研究》1983年第4期。

[34]李范文:《試論西夏黨項族的來源與變遷》,載《西夏研究論集》,寧夏人民出版社,1983年。

[35]參見王靜如《西夏研究》第2輯,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特刊,1932年。

[36]中國學典館鉛印本,1945年。

[37]謂因“夏”、“下”同音,“下”字古音讀“虎”,故西夏就被讀作西吳。

[38]《西夏遺民調查記》、《嘉戎與道孚族源考》,均載前揭《西夏研究論集》。

[39]上官劍壁:《四川的木雅人與西夏》,《寧夏社會科學》1994年第3期。

[40]史金波、吳峰云:《西夏后裔在安徽》,《安徽大學學報》1983年第1期;《元代黨項人余氏及其后裔》,《寧夏大學學報》1985年第2期;《黨項人余闕及其后裔的調查考證》,《未定稿》1985年第13期。

[41]《寧夏社會科學》1984年第4期。

[42]任崇岳、穆朝慶:《〈大元贈敦武校尉軍民萬戶府百夫長唐兀公碑銘〉箋注》,《寧夏社會科學》1987年第1期;《略談河南省的西夏遺民》,《寧夏社會科學》1986年第2期。

[43]《元〈浚州達魯花赤追封魏郡伯墓碑〉考釋》,《寧夏社會科學》1995年第2期。

[44]鄭紹宗、王靜如:《保定出土明代西夏文石幢》;史金波、白濱:《明代西夏文經卷和石幢初探》,均載《考古學報》1977年第1期。

[45]《西夏研究》第1輯陳寅恪序,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特刊,1932年。

[46]李培業(yè):《西夏皇族后裔考》,《西北大學學報》1995年第3期。

[47]參見《土族簡史》,青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3~29頁。

[48]順治十四年(1657年)李天俞修撰,今藏青海省民和縣檔案館。

[49]《新元史》卷一三一《昔里鈐部傳》。

[50]參見楊保隆《淺談元代的女真人》,《民族研究》1984年第3期。

[51]《天咫偶聞》卷三云:“其先出金世宗。”《聽雨叢談》卷一一云:“完顏氏,金世宗之裔?!蓖觐伿献迦藙t自稱是金世宗旁支。

[52]完顏麟慶:《鴻雪因緣圖記》第三集,《房山拜陵》。

[53]景愛:《北京完顏氏遺族考》,載《遼金史論集》第5輯,文津出版社,1991年;《當代中國的完顏氏遺民》,《滿族研究》1994年第3期。

[54]任崇岳:《談晉皖豫三省的女真遺民》,《北方文物》1995年第2期。

[55]見前揭任崇岳《談晉皖豫三省的女真遺民》、景愛《當代中國的完顏氏遺民》。

[56]見前揭任崇岳《談晉皖豫三省的女真遺民》。

[57]見前揭景愛《當代中國的完顏氏遺民》。

編輯 : 仁增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