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阿壩州開展大規(guī)模的植樹種草行動，黃河護河隊參與其中。 受訪者供圖
2024年8月6日，作瑪木向游客介紹黃河保護情況。 杜江茜 攝
2021年5月，若爾蓋縣黃河護河隊成立，這也是全省首支黃河護河隊。 受訪者供圖
藏族小伙作瑪木總覺得，不管走得多遠，只要看見黃河，就是回家了。他是標準的高原孩子，四川省阿壩州若爾蓋縣是他的家鄉(xiāng)。他在這片黃河流經(jīng)的大草原上長大，學會騎馬、放牧，任由熾烈的陽光將皮膚曬得黝黑。18歲那年他參軍入伍，沿著黃河離開家鄉(xiāng)，守護的是同樣有黃河經(jīng)過的地方。后來，他退伍回到家鄉(xiāng)，結(jié)婚生子，又成為若爾蓋黃河護河隊的一員。
“我在黃河邊長大，又來守護黃河，這是命運，也是光榮?！苯衲晔亲鳜斈境蔀樽o河員的第3年，這支掛牌組建于2021年5月的隊伍，最初由50名平均年齡不到26歲的藏族小伙組成，這也是全省首支黃河護河隊。
四川是黃河上游的重要水源涵養(yǎng)地，黃河在阿壩州兩進兩出，橫穿若爾蓋、阿壩、紅原、松潘四縣，這四縣也成為黃河上游最大的“蓄水池”。作為護河員，作瑪木與伙伴常年沿著若爾蓋縣的73條河流、6個湖泊以及3個重要濕地的河湖進行巡護。全段巡護一次需要行走148.8公里，他們每個月基本要完整巡護一次，三年來，已經(jīng)走了接近40次。
于是，他見過每個季節(jié)的黃河，草原的動物隨著季節(jié)變換，他覺得草原的味道都是不同的。他在見過四季流轉(zhuǎn)之間，草原人家的改變后，似乎觸摸到了自己一直以來想要尋找的平衡。
但不管怎樣，他都覺得，大河日夜流，真正改變的，其實是大家的選擇，和內(nèi)心的態(tài)度。
黃河邊上一家人
8月的阿壩州有種拼命綻放的美。這是屬于大草原的夏天，天闊云低，巨大的云朵軟軟綿綿掛在天上，仿若觸手可及。郁郁蔥蔥的草場如同毛茸茸的地毯，綿延到天邊。
這也是作瑪木與伙伴們最忙碌的時候。來自世界各地的游客讓草原變得熱鬧。人們在黃河邊拍照，在草坪里露營，在黃昏一起等待夜晚的一場篝火晚會。作瑪木已經(jīng)很久沒回家了，他要日常巡護，提醒游客們注意安全，還有草原防火、阻止不文明的行為……
這也是他總會遇到驚喜的季節(jié)。月初，若爾蓋的花湖邊，曾在寧夏中衛(wèi)當兵12年的他，聽到了熟悉的口音，一問，果然是來自寧夏的游客。于是，兩個粗獷的漢子一見如故。
作瑪木在部隊服役時，隨國家應(yīng)急搶險隊參加過汶川地震、玉樹地震的救援工作，也作為維和軍人去過剛果金維和。但他記得最清楚的，還是在寧夏沿著黃河巡邏的日子。到了夏天，西瓜成熟，訓(xùn)練后，滿頭大汗的他們走進瓜田，瓜農(nóng)總是會在一番彼此推讓后，才勉強收下他們的錢，然后笑著讓他們隨便吃，“黃河水澆出來的西瓜特別甜。”
而這位來自寧夏的游客會感嘆，在黃河上游，在若爾蓋，他所看見的草原廣袤之美、濕地平衡之美。他給作瑪木展示自己在花湖邊拍攝的照片，笑著說大家是黃河邊上一家人?！白詈蟠蟾绺艺f，謝謝能把黃河上游保護得這么好。”這讓作瑪木高興了好多天，“因為這就是我們護河的意義呀?！?/p>
這是一份讓他覺得幸福的見證。他是草原的孩子，幼時家家都養(yǎng)牲畜。大家向濕地要草場，開著拖拉機去抽水。作瑪木與伙伴放牧，然后騎著馬去上學，“那時候?qū)W校還有專門的馬棚。”
漸漸地，孩童長大，他也見到了草原的“枯萎”，草越來越少，沙地越來越多，“踩上去能感到沙子在流動?！?/p>
到現(xiàn)在，他很難說出轉(zhuǎn)變是什么時候開始的。但他會記得自己的參與與見證。退伍后，作瑪木進了若爾蓋縣消防隊。他們會參與大規(guī)模植樹，也會幫著修建生態(tài)堤壩，用石頭用草，讓濕地重新蓄水。2021年成立黃河巡河隊的時候，他立馬要求加入，“我也要做點什么?！?/p>
令人慶幸的“枯燥”
事實上，這并不是一份多么生動有趣的工作。
這支護河隊，到目前為止沒有遇到過窮兇極惡的盜獵分子。他們收繳過最大的工具是捕魚網(wǎng)，大概30米長，每2米還有一個方形鋼圈連接。七八個隊員跳到河里，花了半個多小時才把捕魚網(wǎng)拖到岸上，然后將網(wǎng)里的魚一條一條小心翼翼地放回河里。
他們救援的唯一動物是陷在湍流中的牛。那時候，也是小伙子們跳進水里，將繩子綁在牛角上，將牛拖回岸邊。
他們勸導(dǎo)在岸邊洗衣服的婦女。當時一位阿姨正探出身子試著打撈漂在河里的上衣，但衣服越漂越遠。隊員們趕緊上前攔住，然后跳到河中撈起漂向下游的衣服。
看似都是一些不算“轟轟烈烈”的小事，但作瑪木覺得這是一份令人慶幸的“枯燥”，它的背后，是所有人生態(tài)保護意識的提高。沒有人盜獵，沒有人傷害動物，在大草原上，人和動物都能自由伸展地生活。
于是，這支護河隊有了新的任務(wù)，那就是讓這里越來越好。
最初，他們發(fā)現(xiàn)黃河沿線的垃圾特別多。牛羊尸體、塑料袋、啤酒瓶……每次巡護，他們都能撿起成堆的垃圾。當隊里兩輛皮卡車不夠時，他們就從隔壁村鎮(zhèn)借垃圾車，據(jù)統(tǒng)計，2021年至今，隊里撿了近七十噸垃圾。
如何減少垃圾量？一方面，作瑪木與伙伴不斷向居民做宣傳，并身體力行去示范，讓大家別隨意亂扔垃圾。另一方面他們發(fā)現(xiàn)，游客所丟下的垃圾，或許有景區(qū)垃圾桶分布不太合理的原因。
“剛開始，垃圾桶大多設(shè)置在核心景點附近，其他地方則很少，游客找不到扔垃圾的地方，只能扔在地上?！庇谑?，在護河隊的建議下，景區(qū)加密了垃圾桶的擺放，隨地亂丟的情況很快就緩解了。
類似的，他們在巡護中發(fā)現(xiàn)岸線侵蝕嚴重，會上報給相關(guān)部門，提醒修復(fù)。甚至就連被救的那頭牛，都讓這些小伙子們思考，牦牛會掉進河中，或許是因為飲水點聚集在陡峭河岸邊，容易被擠下去。
于是，這些“隱患”被上報給當?shù)卣块T，很快，河岸有了“防護罩”，牦牛們有了安全寬敞的飲水通道。
“水、人、動物、草原……都有聚焦和思考?！睂τ谶@支黃河護河隊而言，發(fā)現(xiàn)問題、找到原因，學習新知識，解決新問題，都讓他們沉醉其中。
使命光榮
曾有游客形容，只有發(fā)自內(nèi)心的熱愛，才能這樣從微小中發(fā)現(xiàn)變得更好的細節(jié)。而對于作瑪木而言，在反復(fù)用雙腳丈量之下，他已經(jīng)能察覺出這里最細微的改變。
“這里每個時間都是不同的味道?！弊鳜斈拘稳荩鎏枙r，草原有種被曬干的干爽，那是一種欣欣向榮的氣質(zhì)?？煜掠陼r，溫熱帶點潮濕。而起風時，凜冽干燥的味道中，有種能將一切吹倒的力量。
更多的改變是清楚可見的。就在今年7月，中國科學院若爾蓋濕地生態(tài)研究站全面投入使用。研究站將圍繞高寒濕地生物多樣性保育、生物資源利用、區(qū)域生態(tài)修復(fù)及可持續(xù)發(fā)展等，系統(tǒng)開展定位監(jiān)測、科學研究等。作瑪木覺得，這意味著，未來將有越來越多的高科技手段被應(yīng)用到這片高寒濕地的保護研究中。
同樣，他也見到了身邊的改變?！皫缀鹾茈y找到亂丟垃圾和私下挖藥的村民了?！痹谧鳜斈究磥?，這個邏輯很簡單，要讓居民們改變原本放牧為主的生存模式，就需要提供更好的生活方式。
于是，當?shù)赜辛诵竽廉a(chǎn)品的深度加工，更加高效的養(yǎng)殖方法被推廣。此外，文旅產(chǎn)業(yè)、環(huán)境教育和紅色旅游……每一項舉措的背后，都是保護和發(fā)展之旅上的努力跋涉。
身處其中，作瑪木也發(fā)現(xiàn)了很多有意思的點。剛開始時，村民們都著手搞民宿、做旅游，效益好的一年收入幾十萬元，但是漸漸的，同質(zhì)化競爭下，大家的收益都下降了。
于是，腦瓜子靈活的村民開始想要改變。有人依托當?shù)孛褡逄攸c，著力于藏族特色習俗的重現(xiàn)，也有人將露營的平臺修得更好，服務(wù)更具針對性。
“一下子收入差距就拉開了?！弊鳜斈居X得，大家都在思考，然后做出最好的選擇，不管是選擇堅守一份職業(yè)、守護一方山水，還是選擇一種生活。
有已經(jīng)被感知的變化，也有正在緩緩沉淀的努力。
2022年，阿壩全州開展了大規(guī)模的植樹種草行動。按照安排，黃河護河隊承擔了黃河岸邊約20公里預(yù)挖樹坑的任務(wù)。
彼時，由于施工地距離縣城有100多公里，護河隊近一個月吃住都在黃河邊上，每天從早上7點干到下午6點，就地埋鍋做飯，晚上就睡在帳篷里。到如今，他們已經(jīng)種植了30多萬棵樹。
“種一棵樹，最好的時間是十年前，或者是現(xiàn)在?！弊鳜斈境錆M期待，等著小樹長大，黃河更清，自己的家鄉(xiāng)越來越好。
而他，在其中經(jīng)歷了自己最喜歡的人生。